(本网记者?阳锡叶?吴秀娟?张晓雅?刘秋泉?摄影?谭冀俊)日前,记者一行来到沅陵县,目睹了一所偏远乡村学校的“别样风景”。
走在路上,遇到的每一名学生都彬彬有礼,“老师好”的问候声不绝于耳;学生上下楼,严格遵守右行规则,即便无人上楼,下楼者也靠墙而行,不越中线半步;食堂里,800多名学生吃自助餐,秩序井然,餐后未见桌上、地上掉一粒饭、一滴油……
这所学校,就是沅陵县陈家滩九年一贯制学校(以下简称“陈家滩九校”)。
这里,相距县城80多公里,既是山区又是库区,最大的平地是学校的操场;这里,条件艰苦,师资缺乏;这里,90%以上学生为留守儿童,3岁前就留守的占绝大多数。
就是这样一所崇山峻岭间的乡村薄弱学校,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——
全县初中毕业会考教学效果综合评估,连续十年稳居前六,每年升入省示范性高中的学生超过35%;8000来人的小乡镇,十年内有318人考取二本以上院校,其中一本185人。
校园整洁如新、管理井然有序、学生教养深厚、教学质量名列前茅……近年来,“陈家滩现象”声名鹊起,来校考察的队伍每年达200多支。湖南省教育科学研究院副院长赵雄辉调研后评价道:“我看到了破解乡村教育难题的希望,增强了培植农村优质教育资源的信心。”
陈家滩九校有着怎样的成功奥秘?
办有乡村味道的学校,找准办学科学定位
乡村是什么?乡村教育又是什么?
对于从教36年的陈家滩九校校长印代凤来说,乡村就是脚下的这片土地;乡村教育,就是让乡民的孩子也能享受到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,进而拥抱璀璨人生。
在乡村教育这片热土行走,印代凤深知,乡村教育绝不是城市教育的翻版,而是每一个乡村少年安身立命之所在。“办有乡村味道的学校,才能让乡土文化真正扎根在每一个孩子的心中,成为他们相伴一生的行囊。”印代凤说。
因此,挖掘不可替代的乡村课程资源和育人资源,办有乡村味道的学校,成为印代凤治校一方的“重头戏”,也是他对学校的办学定位。
他有此思考,要从一次对话说起。
上世纪90年代,一段家长与学生的对话令印代凤惊诧不已——“大米是从哪里来的?”家长随口问。“从蛇皮袋里来!”孩子答道。
农村出生的孩子,竟不知大米是在稻田中长成的!这可怎么行!
印代凤更是观察到了另外一种现象: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,部分农村学生乡土情怀缺失,不但“四体不勤、五谷不分”,甚至打心眼里看不起生他养他的乡土、远离抚育他长大的父母,与身为农民的长辈感情日渐淡漠。
孩子们忘却了“根本”,怎么能健康成长?
问题即课题,生活即课堂。
教育要让人知道去处,也要知道来处。这一方水土就是最好的教科书。
2015年,陈家滩九校开始挖掘乡村课程资源,推行田园教育。学校多方争取乡党委政府的支持,开辟60亩山地作为学农基地,交由学生开垦、种植与管理,设置《茶叶栽培与制作》《蔬菜栽培与管理》《果木嫁接与培护》等校本课程。
从果蔬种植到苗木栽种,再到花卉养护,播种、育苗、浇水、施肥、收获,学生全程参与其中,感受气候节令的变化,懂得谷物种植的过程,知道什么是萌芽、什么是孕育,也知道什么是惊蛰、什么是谷雨。采摘的瓜果、蔬菜则按市场价出售给食堂,收入作为班费使用。“土能生金”的道理,也由此印刻在学生心中。
“今天,我们来到青山茶厂,感受到春的温暖,也感受到劳动的不易。”八年级乙班赵丽琴在她的日记中写道:“我们历经千辛万苦,爬上了山,再各自‘占领’一块地盘,开始采茶。大家伙铆足了劲,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。我眼疾手快,眼睛看着茶,手上采着茶,一颗颗茶芯就到了碗里来。可是,这样看似简单的动作不断重复,直到眼花了、手也酸了,才勉强凑齐一小捧……”
每年春天,陈家滩九校都会组织学生到附近的茶场采摘茶叶。孩子们带上被褥、打起背包,在茶山上“安营扎寨”一周,习得采茶、制茶的技艺。
学校副校长赵光智告诉记者,这里以产茶闻名。虽说茶山离学校不远,可在这个处地偏僻的库区,出行还得靠乘船。出行安全、后勤储备、学生管理,每一项都足以让人操碎心,但即便如此,一年一度的采茶活动依然是学校雷打不动的“规定动作”。
于学生而言,劳动意识的养成、身体素质的锻炼、意志品质的铸造自在其中。
“教学生9年,替学生想60年,为民族想100年。”这是印刻在陈家滩九校墙上的一句话,也是学校办学实践的生动写照。
办有乡村味道的学校,就要有乡村学校的管理模式。
很长一段时间以来,提到乡村教育,人们脑海中浮现的常常是留守儿童调皮、玩闹的身影——他们或沉醉于虚拟的游戏世界无法自拔,或在祖辈的溺爱下肆无忌惮……在日渐凋敝的乡村,这样的群体随处可见。
陈家滩九校面临的另外一个难题,正是管理。
作为一所90%以上学生是留守儿童的学校,留守儿童在家无人管,在校老师精力有限管不了,传统的“1 n”管理模式,也就是一名班主任管理几十个孩子的“层级管理”,已难以适应乡村学校的实际。
怎么办?
印代凤大胆进行创新,实行“n n”管理模式,用他的话来说就是“兵管兵”,让学生承担一定的管理工作。这样,人人、时时都处于有效管理的状态之中。
陈家滩九校实行以学生会为总领、各班达标竞赛为主轴的管理方略。学生会由各班委会干部组成,常务副校长垂直管理,下设七个分部。学生每天的学习、纪律、卫生、做操、就餐、就寝等日常行为表现,都有学生会干部予以检查、记载和公布,并与班级达标挂钩。
记者看到了这样的场景:打饭排队,有戴学生会纪检部胸牌的干部在旁维持秩序;早操、课间操,有体育部的干部巡视督查;早读、晚自习,有学习部的干部逐班检查;晚上就寝,有值夜部的干部检查记载;寝室、教室及环境责任区卫生,有卫生部干部评比打分……
在陈家滩九校,除正式上课以外的时间,到处都是小老师威武、忙碌的身影,生生有生管,事事有生管。他们认真检查记载,公正公平“执法”,耐心细致解释,在学生中的威望之高、“权力”之大,老师有时候都 “怕”他们几分。所有检查结果及评分,一日一公布,一周一小计,一月一小结、评比。
学校副校长张中明介绍说,陈家滩九校教师缺编近十人,要把学校办好、把学生教育好,单靠几十个老师的力量显然不够。“兵管兵”模式的实施,替老师分担了九成以上的学生常规管理事务,使老师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钻研教学、耐心转变后进生的工作上,使校班子成员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教师管理和其它重大事项上,极大地助推了学校发展,堪称“绝招”。
就拿青年教师邓满兰的班级管理之道来说吧。
“人人有事做,事事有人做。”在邓满兰的班上,42个孩子,仅有两个孩子的双亲在家务农。为了更好地治班,在班级管理的日常架构之外,她特别设立了餐区卫生监督员、饮水机清洗员、门长等“芝麻官”,施行承包责任制,每人专门负责某一项具体事务的落实,定人定责。而针对这些职位,每学期都会有一场声势浩大的竞职演说。
“我平日里喜欢唱歌,这次申请担任唱响校园负责人。”学生李析(化名)素来调皮,是班上的“孩子王”。这一次,他走上讲台,开启了自己的竞职演说。成功当选后,李析从此多了一项工作——在每天早晨的“唱响校园”时段,巡查学生的唱歌情况。小到站姿是否端正,表情是否专注,都逃不过他的“火眼金睛”。有时,遇到同学不配合,他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,一副小大人的模样。慢慢地,秉着这份认真负责的态度,“唱响校园”成为邓满兰班级管理中的免检事项,李析也在这样一番历练中收敛了心性,在待人接物中表现出更多的责任与担当。
千万别小看这些“小兵小将”,对他们自己来说可是一桩大事。正是在参与班级管理的过程中,昔日里嬉笑玩闹的孩子找到了自己的价值,在自主管理中实现自我教育、自我完善、自我提升。
在让孩子们学会自我管理的同时,陈家滩九校还竭尽所能,提升学生的综合素质。
“在乡野间长大的孩子有着自己的秉性和特点。他们或许不善言辞,但大多拥有一颗善良朴实的心;他们或许视野不够开阔,但依然虔诚地以开放的心态面对未知……”印代凤坦言,办有乡村味道的学校,就是要从学生的实际情况出发,为他们铺就一条通向未来的路。
学生羞于表达,就从提升其综合素养出发。
学校设置以“跑、唱、跳、读、写、演”为载体的“六个一”学生活动体系——早上起床后,以“活力清晨”为主题,开展阳光晨跑、晨读活动;晨跑后在操场进行英语诵读;上午第一节课前,以“唱响校园”为主题,开展大合唱活动,铃声一响,班班有歌声;大课间,以“阳光课间”为主题,让学生体验体育运动的乐趣;下午第一节课前,以“诵读经典”为主题,开展经典诵读活动,诵经典、知经典、悟经典,营造书香校园;晚上第一节课前,以“临帖养性”为主题临帖写字,养成认真细心的学习态度和良好的意志品格;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前20分钟,以“一吐为快”为主题进行总结点评活动,锻炼学生的口头表达能力。
学生视野不够开阔,就借力发力。
学校与途梦基金会、弘慧教育基金会、芭莎公益等社会公益组织联手,打造“梦想教室”,经由网络直播,将机器人编程、对联文化、美育、职业生涯规划等课程送到孩子身边;学校从上海交通大学、怀化学院等高校请来大学生志愿者,为孩子们讲述大山之外的精彩世界。
“开眼界,长见识。”用印代凤的话来说,就是尽己所能地为这些乡村少年提供平台,让他们有机会了解不一样的人和事,从自卑走向自信。
让人们感动的是,每一届陈家滩九校毕业的学生,在毕业时都会怀着对学校、对教师、对同伴的深厚感情,将所有学习资料整理好送给学弟学妹;在离开学校前将教室、寝室整理得干干净净;在“毕业宴”上,为学校食堂打扫最后一次卫生,不仅为老师唱一首歌表达感恩之情,而且还会为工友唱一首歌,一些工友甚至因高兴而落泪。
低龄寄宿制,破解乡村学校办学重大难题
陈家滩九校现有800多名学生,90%以上为留守儿童。留守儿童中,绝大多数3岁前即留守。
众所周知,由于幼离父母、隔代教养,留守儿童普遍存在生活缺关照、心理缺关爱、行为缺规范、家教缺知识、安全缺保障的“五缺”现象。“五缺”对学生身心影响的显著表现,就是行为习惯不好、学习成绩欠佳等,印代凤称之为“留守儿童综合征”。
十多年前,和大多数乡村学校一样,陈家滩九校同样面临这一看起来无解的“难题”。
2008年6月底,山峦叠幛、库汊纵横的陈家滩乡还有8所村小、6个教学点,共28名教师、187名学生。
由于学生少,村小基本上采用复式教学。教师多头教学,责任心再强,也不可能门门精通,只能凑合着上点数学、语文课,英语、美术、音乐等课程根本无法开设,教学质量难以得到保障。
更为严重的是,由于在校缺乏严格正规的教育,在家又被“隔代教养”溺爱和放任,大多数村小学生不但学习成绩落后,而且不讲卫生、不懂礼貌,行为习惯也不好。升至集镇学校就读,他们之中绝大多数跟不上班,表现欠佳。
面对贫穷和落后将在偏远山村代际传递的残酷现实,印代凤苦苦探索。“发展乡村教育、办好乡村学校,关键要找到根治‘留守儿童综合征’的良药”,印代凤说。
一个契机出现。
2004年,沅陵县结合乡镇行政区划调整,着力优化学校布局,全力推进农村低龄寄宿制学校建设。
“何不举办低龄寄宿制小学,让所有村小学生到集镇集中寄宿就读,从小受到最好的教育?”印代凤极力争取项目落到学校。
举办低龄寄宿制学校,有个关键问题:家长同不同意?
于是,印代凤联合村支两委、乡人大代表、学生代表、家长代表,下到每一个村发问卷,征求家长的意见。家长的担心大多来自教学质量、学生安全以及费用。但这些问题,在印代凤心中均有较为成熟的和记娱乐app官网登录的解决方案——
“在教学点只能勉强开足语文课、数学课,但是到乡镇上学,美术、音乐、信息这些课都能保证。”“低年级的孩子有生活老师24小时照顾,家长基本上不用操心。”“孩子寄宿的话,每学期每人有300元补助。”“床和被褥都准备好了,学生可以直接入住。”
征求意见的结果是:98%的家长同意孩子寄宿。2008年5月,陈家滩九校被纳入沅陵县低龄寄宿制学校建设项目校。
紧锣密鼓奋战三个月,学校硬件建设实现了“五有”:有宽敞整洁的活动场地、方便一体的厕所宿舍、冷热随意的生活用水、充足完善的教学设施、卫生齐备的餐厅食堂。
在这一过程中,出现了一个小插曲。印代凤在一次监工时发现,校舍有一面墙体是空心墙,不符合安全标准,尽管当时墙面已经垒到一米多高,从头开始会耽误工程进度,但他依然坚持推倒重建。
2008年9月1日,全乡近200名学生,身着节日的盛装,告别低矮破旧的村小甚至是栖身农家堂屋的教学点,欢天喜地来到修缮一新的九年一贯制学校寄宿就读。
“缺失的家庭教育,学校来弥补。”为让低龄寄宿学生尽早适应集体生活,学校聘请了6名有责任心、有爱心的保育员负责宿舍卫生和学生起居,无微不至地照顾学生的日常生活。
每天,她们按照学校编制的《行为习惯规范》要求,耐心地指导学生铺床叠被、打扫房间、摆放物品、洗脸刷牙、洗手洗澡等;将学生送到教室后,保育员会及时地将学生衣物洗好晾干,摆放在相应学生的床上;晚上,保育员每隔一小时要巡查一次,对学生冷、热、尿床、踢被等情况及时处理。
保育员的爱心和辛勤劳动,给了这些先离开父母、再离开家庭的孩子莫大的亲情温暖。
担任生活老师的6年里,李云花觉得自己的工作充实而有规律:早上起床后,指导学生铺床叠被、洗脸刷牙、打扫房间、摆放物品;趁学生上课的空当,晾晒学生衣物,打扫浴室;晚上,每隔一小时起夜查寝,如果发现学生尿床、踢被或者生病,李云花都要及时处理;下雨天,她还要把干净的鞋子送到教室,不然孩子穿着湿鞋子容易感冒……
吃,是头等大事。
“每次外校老师来陈家滩九校,都发现这里学生的平均身高比自己学校的学生高。”提起每日用餐标准,陈家滩九校总务主任印云科很自信。“早餐包括稀饭、包子、馒头、米粉、面条在内,有近10个品种供学生选择;中、晚餐五菜一汤,采取自助形式,学生按需打菜,菜谱一个星期不重样,而且有专人巡视食堂,保证最后一名学生也有东西吃。”他说,关于食堂的管理机制,保量只是其一,保质是关键,要让食堂卫生随时经得起检验。
舒昌连是初一学生邓思洁的妈妈。尽管家就在学校旁边,但女儿四年级时还是提出要在学校吃午饭。出于对食品安全的考虑,舒昌连对食堂进行了“考察”。“家里一般只做孩子喜欢吃的菜,而食堂是两荤两素一汤,很注重营养搭配。”在参观完食堂后,舒昌连不仅放下了之前的顾虑,甚至有些自愧不如。
定下如此高的标准,费用是否在农村家庭的承受范围之内呢?事实上,学生每日餐费折合下来,小学部每人只需14元,初中部每人只需15元。
印云科介绍,保证食堂运转的资金来自三个部分:县财政提供的学生营养餐费、学生伙食费、教师陪餐费。以小学部为例,食堂每月收取学生餐费102216元,由学校补助教师陪餐费1650元。加上县财政支出,食堂一个月收入是105516元,基本达到收支平衡。
但为了节约开支,学校自己打了一口水井,每月可节约水费3000元左右。另外,以勤工俭学为出发点的学农基地,能提供一部分蔬菜。每学期开学,食堂还会购买10头大小不同的猪苗喂养,每月宰杀两头猪给学生改善生活。
在人员方面,食堂聘请的工作人员都是学生家长。“他们大多来自贫困家庭,食宿都由学校提供。”印云科表示,这么做的原因,除了节约人力成本,也是出于食品安全的考虑。
“学校是孩子们的第二个家,那我们就是家长。”十二年来,陈家滩九校老师陪伴了1000多个低龄孩子一起成长,除了照顾他们的生活,还要教会孩子基本的生活能力。为此,学校特意编印了校本教材《养成教育讲义》,这本教材包括学会睡觉、学会洗手、学会排队、学会说话等20多项内容,涵盖了学习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现在,无论何时走进陈家滩九校,目之所及,小学生一个个穿戴整齐;寝室里,箱子、提桶、毛巾、鞋子、口杯各自摆放成一条直线;每一床被子都像一个大大的豆腐块,方方正正地摆放在床头。餐厅里,低龄年级(一至三年级)学生有专门的餐桌,每个学生有固定的座位。每次约80人同时用餐,没有说话声、打闹声,学生们都按照《学会吃饭》课“不能吃出声响,弄出响声”的要求,仔细、认真地品尝饭菜。
“6到9岁年龄段,正是孩子最需要关怀、最需要亲情的时候,是孩子养成良好行为习惯、文明礼仪的关键时期,低龄寄宿制学校将孩子们集中起来,有效解决了留守儿童‘五缺’现象。”沅陵县教育局教研室主任梁兴科说,留守儿童集中生活在一起,由老师和保育员进行照顾,相当于学校承担起了家长的部分责任,提前介入儿童的成长,有效解决留守儿童心理孤独的问题,让他们得到更好的成长关怀,养成良好的行为习惯和文明礼仪,因留守而造成的问题由此大大减少。
事实证明,低龄寄宿制实施十二年来,陈家滩九校的孩子更懂事了,更讲礼貌了,以前那种从村小来校就读,还要花长时间培养行为习惯的现象没有了。“我的切身感受是,低龄寄宿制实施后,孩子们更好带了,身心更健康了。”班主任陈世祥说。
邓卓的爷爷告诉记者,他的孙子在学校寄宿后,不仅习惯好了,讲礼貌了,而且学校为家庭承担了照顾孩子的重任,极大地减轻了家庭负担,“原来要一个人专门照顾,现在儿媳也能出去打工了,也更安心了。”
低龄寄宿制学校的举办,使学生从上学的第一天起就享受了严格、正规的教育,老百姓普遍感到陈家滩的孩子和城里孩子一样有希望,山里人和城里人一样有盼头。
课堂教学改革,回答乡村教育关键命题
行走在陈家滩九校校园里,你会发现这里的孩子鼻梁上几乎没有架着眼镜的,平均身高也明显高出同龄孩子;村里的扶贫晚会上,哪怕低年段的学生也敢在聚光灯下尽情舞蹈;这些很少走出库区的孩子,甚至经由网络直播在中央电视台露了一把脸……
学生成绩也很棒:全县初中毕业会考教学效果综合评估,该校连续十年稳居前六,每年升入省示范性高中的学生超过35%。十年内,该校毕业生共有318人考取二本以上院校,其中一本185人。
要知道,陈家滩九校可是典型的乡村薄弱学校。印代凤告诉记者,由于条件艰苦,近十年该校相继调走30多名骨干教师,学校只能不断补充和培养青年教师,“骨干教师培养出来一批走一批,学校成了‘黄埔军校’。”
那么,陈家滩九校教育教学的高质量,来自哪里?
答案是课堂教学改革。
十多年前,8000多人的陈家滩乡考上大学的人屈指可数,就是考上了省示范性高中的学生,也很少有人能考上本科。
这种现象引起了大家的反思。
“我们分析原因,发现学生后劲不足,不会学习,自理能力差。高中生必须要有自主学习的能力。”张中明说,那时候,陈家滩九校流行的是“包办教育”,老师从学习到生活全包,到了高中就不适应了。
没有教学质量,谈质量就是空谈!
2008年,印代凤这位民办教师转正的校长,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:在学校进行课改。那时候,课改在这个偏远的山区,还是一个新名词。
老师们不懂,印代凤自己其实也不懂。
不懂就问,不懂就学。
印代凤先带着班子成员,去了江苏、山东、广东以及省会长沙的几所课改名校,学了一圈回来。然后,他又拉着中层干部和骨干教师,在岳阳许市中学和益阳赫山中学分别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学习。
一场以“提升教学质量为核心使命”的课堂教学改革,在这所偏远学校铺展开来。
学校先是有样学样,发现“水土不服”后,再经过两年的探索,到2010年,探索出了由自学、展示、反馈三个环节和自主学习、合作探究、交流展示、梳理巩固、课堂测评五个步骤组成的“三环五步”教学模式。
与很多课改校一样,在陈家滩九校,原来熟悉的“满堂灌”很少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小组合作探究模式——
教室布局进行了大调整,课桌分组摆放,四周挂满了黑板。老师不再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从头讲到尾,一般只讲10至15分钟,更多地是孩子们一堆堆围在一起热烈讨论。老师只在导学案(预习提纲)的基础上,以学生自学、讨论、分组展示等环节为主,老师点拨、引导为辅,让学生自己去研讨和解决问题。
“我们搞课改的目的,就是要改变过去填鸭式教育的弊病,培养孩子独立学习、自主学习的能力。”印代凤说,要让学生更好地懂得怎么与人沟通,让每个学生都能成长为最好的自己。“陈家滩的娃儿即使在家当农民,外出做生意也比别人会吆喝,也会过上幸福的生活。”这是印代凤进行课改最朴实的初衷。
陈家滩九校的课改取得了很大的成功。数学老师敬太元说,课改前,老师教得累、学生学得累;课改后,高、中、低三级有机搭配的学习小组自行生成的互帮互学、互监互促机制,解决了90%以上的学习问题,老师有更多的精力放在少数后进学生身上,解放了老师,也激发了学生。
2013年,陈家滩九校课改后的第一届毕业生参加高考,多人考上了“211”大学,其中一名学生还考上了武汉大学。高中学校普遍反馈说,陈家滩九校学生学习后劲足,学习能力和自主能力都强。
梁兴科多次来到学校,他说,一堂堂课听下来,感觉这里的孩子已不是印象中农村学生的样子,他们在课堂展示讨论、交流互动中所表现出来的自信、口才、胆量甚至思想,已经在许多同龄人之上。
陈家滩九校因课改而声名鹊起,成为了怀化市乃至湖南省乡村课改名校。
陈家滩九校在课改中尝到了甜头,但并不是一帆风顺。
“这次课改是靠苦干干出来的。”张中明说,搞课改,老师们很辛苦,工作量是平时的几倍,做表格都要几天时间,经常工作到凌晨,周末常加班,几乎没有休息。他说,学校还面临着现实难题,公用经费有限,每年在课改资料上要花十几万元,这都是挤出来的、省出来的。
随着陈家滩九校的名气越来越大,该校课改骨干力量在近三年几乎被“挖走殆尽”。学校新进了大量年轻教师,但教学经验欠缺,甚至连门还没入,难以适应课改的节奏。陈家滩九校一度风生水起的课改,进入了低潮。
课改还要不要搞?
要!印代凤的回答很坚定。
怎么搞?有几道难题摆在印代凤面前。
第一道难题是,作为乡村学校,有些科目只有一两名教师,骨干教师流失后,新进的年轻教师教学经验少,教研难以开展,集体备课无从谈起,怎么办?
第二道难题是,学校教师紧缺,教师每周课时数平均在16节以上,有的老师达到了25节,而课改需要精心备课,时间少,任务重,课改该怎么搞?
第三道难题是,课改花费很大,光印导学案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,对于陈家滩九校这样的“穷校”这着实是一种负担。有没有更节省的办法?
这几道难题,实际上也是很多乡村学校开展课改的难题。对此,怀化市教育局和沅陵县教育局给予了陈家滩九校大力支持,由此学校进行了第二次课改,创立的新模式解决了乡村学校课改一系列难题,再一次在怀化市引起了强烈反响。
陈家滩九校的做法是,联合附近几所学校,建立教研共同体。
所谓教研共同体,就是由陈家滩九校牵头,联合附近的三区四乡6所学校为合作校,聘请沅陵一中、沅陵二中和沅陵思源实验学校为指导校,充分利用县内县外、线上线下各种教育资源,探索建立“教研联动、教师互动、异校同体、学科同步、质量同评”的内涵管理新机制。
教研共同体定期召开校长联席会议和学科教师会议,共同研究、探索学校管理发展和教育教学等方面的课题,有针对性地开展专题研讨、教学探究、送教下乡、集体备课、成果共享、统考统评等教育教学研究活动。每月第二个星期二为语文、物理、历史的线下集中活动时间,每月第三个星期二为英语、化学、生物的线下集中活动时间,每月第四个星期二为数学、政治、地理线下集中活动时间。
“课改需要教师之间的协作,多所学校协力,很好地解决了乡村学校科任教师少、开展教研难的问题。”印代凤说,今年暑假以来,陈家滩教研共同体已多次开展语文、物理、历史等学科线下专题研讨。
“光靠一所学校一两个老师,教研难以开展,现在附近学校老师都加入进来,定期线上、线下交流,共同研究,共同备课,教研开展起来就容易多了。”
米泽亮老师深有感触地说,视野从校内走向了校外,力量从一所学校到集合几所学校,课改的合力大大增强。
在课改理念上也实现了突破,陈家滩九校提出“课堂教学生态要素式”理念。这对学校课改来说,是全新的理念,也就是说,一堂课,必须体现自主、合作、探究这些课改要素,但是不一定非要按照“三环五步”教学模式进行。
“这克服了课堂教学程序化给教师智慧、个性、才能展示带来的桎梏,有的课程可先学后教,多学少教,有的课程又必须教师多教、多说。”梁兴科介绍,这种课改理念,既体现了课改精神,又大大减轻了教师的负担。
周庆铁老师在教学四年级数学“快慢中的学问”一课时,努力打造这样的课堂生态。
开课游戏——与老师“作对”。师生相互举例,比一比哪个更快。之后教师提问:快慢用什么描述?在学生回答的基础上,教师追问:速度是什么?以此引发学生的学习和思考。课中,为了凸显速度单位的“特殊表示法”,在学生计算出小兔速度是80米后,教师以“蜗牛的速度也是80米”引发学生思辨:它们都跑了80米,为什么你们说蜗牛跑得慢而小兔跑得快呢?学生通过对每分钟跑80米和每小时跑80米这两个信息的比较,体会到速度单位不仅要体现路程,还要显现出时间要素,才能让人准确解读信息。在拓展练习中,教师引用李白的诗《早发白帝城》,让学生用数学的眼光发现其中隐含的路程、时间、速度信息。然后,学生张开想象的翅膀,让李白穿越到现代,设想李白乘高铁日行多远,乘坐飞机几时能回到江陵……整堂课在古诗的“现代化改造”中结束。学生也在不知不觉中,经验得到改造,认知得到提升,情感得以升华。
怀化市教育科学研究院小学数学教研员李重莹在听完课后说,现代社会力主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环境和谐共处,追求生态系统可持续发展。我们的数学课堂理应充分利用学生经验,创设认知冲突,引发学生主动思考,展开交流,在师生和生生的平等对话中,谋求素养的提升和能力的发展。
“整堂课既生态又充分体现了自学、合作、探究、质疑、展示、评价、拓展、检测、反馈、总结十要素。”怀化市教育局原党委副书记、副局长,现任调研员段兴龙评价道。
目前,陈家滩九校第二次“课堂革命”正热烈展开,产生了由量到质的变化,让陈家滩九校散发出一种极具个性化的教学文化气息,有效解决了留守儿童不爱学、不会学、学不好的难题。
十余年的坚持不懈,陈家滩九校探索出了一条破解乡村教育难题的崭新路径。
大家无不感叹,学生在陈家滩九校学习九年,品德好了,习惯好了,性格好了,身体好了,成绩好了,适应生存发展和社会需要的各种能力都基本具备了,学生受益了,家长开心了,社会满意了。
“在这里,我们看到留守儿童内心不再孤独了,贫困生心灵不再自卑了,山里娃见人不再胆怯了,孩子们的内心变得强大了,都深深爱上了这所学校。这是一种对学生终身负责的教育,一种致力于均衡发展的教育,一种追求本真的教育。”一直关注陈家滩九校改革发展的怀化市委副书记陈恢清说。他认为,如果有更多像陈家滩九校这样的乡村学校,那新时代城乡义务教育一体化发展的新局面将加速形成。
路的前方还是路。现在,印代凤和他的团队依然在路上,致力于寻求破解乡村教育难题的方程式,让乡村学校成为一个优质发展、充满活力、开放多元的生命场。